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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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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宮

參商帶著夏雪行至西安門外,白周追了出來:“阿雪丫頭,留步。”

夏雪回頭看他:“好久沒聽白大人這麽叫我了。”

白周畢竟上了年紀,跑了一路便如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大口喘息:“此去一別,也不知何日再能相見,你自己好好保重。”他握住夏雪的手遞了一串鑰匙過去,“雖說覆原的夏府不能和從前相比,可好歹是個念想,若是你想回長安就去故宅看看。還有長安城裏的幾間鋪面、田產,都有人替你照看著,你每月派人來收一次租子即可。”

夏雪忽然伸手抱住了他,聲音哽咽:“替我謝他、照顧好他。”

白周老淚縱橫,目送著那輛馬車帶著夏雪漸漸離開視線,他擡起頭看了一眼,只見城墻之上,皇帝赫然在立。

城墻上風烈烈,吹得龍袍颯颯作響。白周命人取了一件厚袍子來為皇帝披上:“陛下,這裏風大,走吧。”

看著皇帝轉過身來,白周才看到他眼裏的淚。不覺心中一揪:天爺啊,這男兒有淚不輕彈,只是未到傷心處!

皇帝卻渾然未覺:“白周,你去送她出宮吧,多給準備些盤纏。”

北宮紫霞殿是趙良人的居所,婦科聖手已經從內室出來,見著白周就低聲商議:“白大人,這位娘娘出血是因為貪吃性涼之物導致葵水難止,可下臣怎麽聽人說她是小產?”

白周四下看了一眼:“這話您沒同別人說過吧?”

婦科聖手忙擺手:“哪裏敢啊,是皇上找下臣來診治的,下臣曉得,沒見到皇上和白大人之前,這話不能亂說。”

白周滿意地點頭,暗裏遞了兩錠馬蹄金過去:“您做的好。良人娘娘小產虧您救治,陛下不會忘記您的。”

婦科聖手連聲致謝,心裏卻犯嘀咕:嗨,原來是皇上授意的,這可真是怪事。

內室內,阿碧頭上纏著白紗,正怯怯地望著趙良人,幾番想張口,卻聽見白周在外頭請示了一聲進來了。

趙良人擡眼睨著他:“白大人這麽忙還有空來我這裏?”

白周禮數十足地問安:“奴才白周請良人安,此來是為了送您出宮,還請您收拾好,奴才就在這等。”

趙良人驚叫了起來:“出宮?白大人,我為什麽要出宮!”

阿碧也跟著哭了起來,一下跪地:“白大人,都是奴婢的錯,是奴婢擅自做主拿著方子誣陷夏主子的,您求求皇上,讓他不要趕我家主子出宮去!”

白周搖頭嘆息,扶著阿碧起身,又對趙良人道:“這裏沒外人,奴才就同您透個底吧。良人那日可是奉太後旨意,灌醉陛下然後寬衣就寢。您做的那些事,陛下都清楚,因為當時陛下根本沒有醉……”

趙良人滿眼震驚地從床上支起身子:“你說什麽?”

白周平靜道:“您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是否寵幸了您。陛下一直沒說,是看在太後面上,也是可憐您。也不怕您知道,陛下還準備給您擡一擡位分的。可您又何必去招惹了她?假孕,陛下不怪您了;您要設計流產,陛下也由著您去……只這誣陷夏主子一事,您實在犯了大錯。”

趙良人手上頓時無力,整個身子轟然落在床榻,目光無神地望著頭頂藻井紋繪,口中喃喃:“就因為她,我們入宮就守了活寡,如今我還因為她,要被趕出宮……白大人!陛下好糊塗啊!難道真如傳言所說,陛下要為了她斷送皇位不成!”

白周只平靜道:“阿碧,快去收拾東西吧,今日就出宮,已經同北宮外守城衛打過招呼,宮門口馬車會送你們去感念寺。那裏有皇室寢殿在,還有太妃、娘娘們作伴,總好過在宮裏枯等。”

白周出來的時候,在門口遇到了朱槿。

朱槿上前挽住了白周的手,蹙眉道:“白大人怎麽這般憔悴?”

白周嘆了一口氣:“年紀大了,也不知道還能伺候陛下多少年。如今看著他……想到我百年之後,他仍是孤身一人,此刻就覺得心痛又無奈。”

朱槿聽後動容,眼眶紅了:“在宮裏這麽多年,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事。趙良人一案還未審,陛下就將人逐出宮去是何用意?這可不是生生斷了兩人緣分嗎?”

白周戳了她的腦袋:“壞丫頭,別想著套我話,你自己還想不透其中厲害嗎?”

“我想通了一些卻又不明白更多,白大人您問我要夏主子開的方子卻是給了趙良人身邊的阿碧,可為何阿碧又會拿著這方子來害得夏主子出宮,更讓人吃驚的是,陛下還將計就計放人出宮去了……”

白周聽她言,只笑笑:“你都說是將計就計了,還不懂?”

朱槿著了急:“可我不明白,既然陛下決意送她出宮去,為何要在臨行前……要了她?”

未央宮宣室,古蘭香依舊,皇帝埋首批閱奏章,空曠裏聽他道:“阿雪,你說……”擡頭一看,硯臺旁空無一人,他忽然笑了一下,擱筆出神。

良久,終命人取了錦帛來,落筆:

阿雪吾妻……

夏雪回了南郊老宅,老宅裏有木叔和洛娘在,一切井井有條,就是夏郭氏消瘦許多。母女倆多時未見,自然有許多話要說。

夜已深,豆形燈上燃著光明。

夏郭氏拉著夏雪的手,道:“你的腿好些了嗎?”

夏雪扯起褲腳:“您讓參商送來的護腿好使,戴在腿上極是暖和。”

夏郭氏俯首辨認了一番,卻忽然笑起來:“這法子倒是別致,卻不是為娘能想得出來的。”

夏雪疑惑:“可參商說……”

卻見夏郭氏只望著自己笑,夏雪更是糊塗了:若真不是娘做的,參商為何要那麽說?

“此時先不提,阿雪,你可知道宰相被革職了?”

夏雪驚詫:“革職?什麽時候的事?”

夏郭氏這會兒也疑惑了:“那日太後不是去了甘泉行宮嗎,次日宰相就被革了職,聽說太後在甘泉行宮裏犯了病,差點一命嗚呼去了……我還以為這事是你……”

夏雪蹭地起身,眼神裏一臉清冷:“娘,時候不早了,您先歇息。”說完,腳步淩亂地出門去。

參商就守在主屋外頭的不遠處,寒風中他身姿挺拔如松。

夏雪一步步靠近,在他身後幾步停下。昏暗天色裏,周遭都是影影綽綽的虛形,多了幾分叫人看不清的朦朧。

“參商,你有沒有騙過我?”

參商回過身來,解下袍子,給她披上:“夜裏涼啊,怎麽出來了?”

夏雪抓住他的手臂,嘆了一口氣:“我想我可能犯了不止一個錯誤。在我入宮養病時候,你和陛下到底做了多少事?是為了我?”

參商露出笑容,一手在她臉上揉了揉,發覺她很冷,便很是自然地將她擁入懷中:“你聽說了什麽?”

說話間,腳下移動送著夏雪回房。

到房門口之時,夏雪忽然收住腳步:“謝你送我回來,不過夜深了,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。”

見參商未動,她又道:“若是你想與我談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,我倒是非常歡迎你進來。”

參商笑:“我怕說了之後,你就恨不得立馬飛回宮裏去了。”

“你真是越發會說笑了。”夏雪推門,邀請了他入內,並親手沏了一壺黃山毛峰。

外頭時候寒風烈烈,裏頭卻香薰和暖。

燈影下,參商坐在加厚莞席上呷了一口茶:“好茶,好手藝。”

夏雪被他盯得不自然:“明明那麽多話想同你說,如今這當下竟然只想起一句。”

“什麽話?”

“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雲。”

參商好久才笑出聲來:“同我料想的一樣,但如何是好呢?你有你的滄海,我亦守著我的巫山,不如咱倆結個伴一同等候?”

夏雪出宮後第二日就去茂陵祭拜博望公,同行的不過三人,她、夏郭氏還有參商。

如今已知參商便是冀王爺,昔日他同博望公那可是忘年交,如今一同祭拜也是情理之中。

只是沒想到他們來之前,就看到墓前已經供奉了新鮮水果,連香燭也才剛燃起不久。之前有人來過?

參商按住手中劍,喝道:“是誰,還不快出來!”

竹林那裏有聲響,夏雪輕聲對參商道:“許是故人,替我照顧娘,我過去看看。”

她一路分花拂柳,卻在竹叢裏看到一只白絨絨的兔子,它看著夏雪也不躲,只團起身子由著她抱了起來。

夏雪忽而綻放笑容:“娘,是只兔子。爹送來了只兔子!”

夏郭氏聽到她這孩童一般的歡聲笑語,也不由地笑起來:“傻孩子……”

參商目光卻望著另一頭幾不可見的兩道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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